向死而生(三)【主澜巍】

三、重刻

你来了。

(原来,他知道一切,所以一直在等他)

要走了。

(原来,他也知道了,他们,一个地星,一个海星,相逢末世,注定天南一方,才能山河永镇)

任何生命

都会消散的,

至少我们的选择很有意义。

(是啊,我们,我们的选择,你早就知道彼此的答案)

我们赌一赌。

(你泫然欲泣)

赌什么?

(我明知顾问)

不管过了多久

不管去到哪里

你我总有一天

还会再见的!

(这么肯定啊,你知道,这是你必赢的赌局,可是为何,你的眉心紧锁着悲伤)

好!

(我许你一诺,你笑着,却泪如雨下)

“沈巍,你是不是要我也拿条冰锥捅穿你,才能知道你的心。”

对面的人睁大了眼睛,长而密的睫毛颤栗起来,缭乱了目光。

他上前,他却退后。

这种时候,不是应该拥抱一下吗,为什么要躲。

“疼吗?”

他突然问。

对面的人僵硬地站住了,慌乱的睫毛,慌乱的眼神,瞬间褪去血色的唇微微开启又紧紧抿上,挣扎了许久,抬起眼来,像一个做了错事,小心翼翼想把事情揭过去的孩子。

“没什么,我习惯了。”

说着,就笑了——你看,真没什么。

是啊,沈巍,淘换全身能量没什么,遍体鳞伤没什么,冰锥捅进心脏没什么,现在连圣焰加身都没什么了……

是因为你太能忍,还是你承受着比那一切更痛的痛苦。

你,该让我承受一次,让我记住那种痛的。

他想,所以他迅雷不及掩耳地,不容拒绝地一步上前紧紧地拥抱住那个人。

也只有在时间的夹缝里,他们同为能量体,才能让生命的共享不再是那个人单方面的付出,圣器的链接让他们的能量彼此相交,产生灵魂的共鸣。

他终于尝到了,獐狮所说的“遭受比烈焰灼伤强千万倍,持续千万倍的痛苦”是什么滋味。

疼,真疼。

他边哭边笑,心里把毕生所知的脏话都骂了个遍,骂天骂地,连自己都骂。

臂弯里的人从奋力推拒,到无声的全身颤栗,都保持着笔直的站姿。

“沈巍,你究竟找了一万年,等了一万年,还是沉睡了一万年?”

“赵云澜,你不能这样逼我。”

他咽下眼泪,咬着牙搂紧了人就是不放。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,他又不能真拿冰锥去捅人。

他终于等到那人的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肩背。

 “云澜,每一次,我都会从沉睡中醒来,或许几年、或许几百年、或许千年万年,不管时隔多久,我都会醒来,然后开始找你。经历无数个轮回,最后回到这里,等你。”

“所以,这个赌,你是想赢,还是输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“

“赵云澜,我每次等在这里,怕你不来,又怕你来。”

“可你还要赌。”

“是。”

他放开了他,认真的地看着,问:

“这一次,你拿你的命去赌我的命,下一次呢,你要拿什么去赌?”

是啊……拿什么去赌呢?

他垂下了长而密的睫毛,忽然轻轻地笑了。

身不由己,不如不生。

“沈巍!”

时间的夹缝扭曲起来,带着流光的透明薄膜将他们隔离,彼此的身影在光影里模糊成一片。

他从夹缝闭合的瞬间,看到对方深深望过来的目光,蓦然心惊。

 “沈巍!沈巍!沈巍……”


这个一万年后的世界里没有沈巍、更没有沈教授,而黑袍使自封天柱,镇守地星,不知生死。

身不由己,不如不生吗? 

又是一个雨要下不要的湿闷天气。

服务生带着低气压,象征性地打扫完一遍桌椅地板,从里面打开卷闸门,拔了玻璃双开门的插销,推开一条缝,拽出块“今日推荐”的黑板就近一摆以示营业,就打着哈欠回到柜台,顺手打开电视机,要不是大门上叮啉哐啷的铃铛声,枯燥的整点新闻已把她催眠了。

“欢迎光临。”

条件反射,服务生立即摆出标准的职业微笑。

到底谁定的“笑露八颗牙”标准,从小区岗亭到快餐店、还有加油站,人人一口标准化微笑,不奇怪吗。

标准化的妆容,标准化的笑——赵云澜推门进去,就看见射灯灯光下带了一张笑脸面具似的服务生,深刻怀疑马上能听到一句“欲得光明、先尊黑夜”来,真够瘆人的。

他想念沈巍了,尤其想念沈巍的笑。

深吸一口气,把笑堆上了脸。露八颗齿的不行,英俊潇洒电得死人的那种还是有信心的。

“小姑娘,来一杯香草拿铁,香草的多放点糖浆呗~”

小姑娘服务生果然一电回魂,看着客人迈着晃眼的台步走近,身体往后一靠,很随意地就坐上了颇考验腿长的高脚椅,面露羞赧。

“好,好的,请稍等。”

这才对嘛,赵云澜剥了颗棒棒糖含在嘴里,伸手从牛仔裤后袋里摸出钱包,修长的手指夹出一张会员卡,朝边做咖啡边偷偷打量他的服务生晃了晃:

“小姑娘,我可在店里买了很多次咖啡蛋糕了,积分能换点什么吗?”

“啊,当然,好的。”

服务生立即应道,神色有些茫然,这么帅的客人哪有过目就忘的道理,偏偏真没印象。把做好的咖啡交给客人,接过会员卡刷了下,电脑里显示积分不少,而且操作人几乎都是自己。

她怀疑自己的脑子哪里出问题了,半晌才想起客人还在,幸好对方并不介意,还点了些糕点,趁加热的功夫,问起可不可以送外卖,提到了龙城大学,服务生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,神色古怪,欲言欲止。

赵云澜挑了一下眉,露出带酒窝的微笑来。

……

天边滚来一道雷声,雨点终于打了下来。

越野车的前门一下被拉开,男人带着一股子电闪雷鸣的气息压实了驾驶室的座椅,粗暴地将外卖袋子往副驾驶一扔,黑猫炸了一声蹿上椅背,尖利的爪子伸出来,钩花了椅套,最终只是露了露牙齿,没声没响地看着。

赵云澜的手背上爬满了青筋,骨节几乎要顶出没有血色的皮肤,方向盘好像随时都会被他扭断。略长的刘海下,深邃英俊的五官染上了青气,合着苍白的皮肤,如同化石。

雨瀑轰鸣,把外面的世界和车里的世界隔绝起来。

黑猫终于受不住这种窒息般的氛围,开口。

“我喵,老赵,你说句话啊,查到人了?”

“死了。”

赵云澜慢慢松开了方向盘,身子没骨头似地往椅背上一靠,伸手探进副驾驶座上的打包袋,手指已扣上了杯口,顿了顿,还是没将充满了甜腻香草味的咖啡拿起来。

咬了咬唇,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气。

“大庆。”

那声音有些脱力。

大庆没有脖子的脑袋费力地动了动,以示在听,经验说明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打断赵云澜。

“林玉森,你有印象吗?”

“林玉森……林玉森……名字挺熟啊。”

大庆努力回忆着。

“啊,是无面尸案,男的用异能夺走别人的脸给女人,那个林玉森为了给女朋友报仇,拿炸弹和他们同归于尽了。”

“嗯……你好像挺生气,因为黑袍大人把林玉森的尸体也带走了。”

大庆的记忆力一直有毛病,很多时候,近期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,远的却连细节都记得清楚,就和他自己说的那样,活得太久老年痴呆了,症状一模一样。

赵云澜看着大庆认真回顾的样子,渐渐发起怔来。猫是敏感的生物,大庆的声音越来越低,忍不住伸出肉爪挠了挠赵云澜的脑袋。

“我,是不是,记错了?”

似乎是印证般,脑袋陡地胀痛,他慌了起来:

“不、不对,林玉森是谁,黑袍大人……黑袍大人一万年前,一万年前就、就封、封……”

赵云澜没让大庆说出后面的话,他伸手,抚摸那颗毛茸茸、热乎乎的黑脑袋,把慌乱安抚了下来。

“大庆,你没记错,这些事的确发生过,但不在我们这条时间线里。”

 “啊?”

赵云澜侧头,盯着黑猫睁得滚圆的金色眼睛,嘴角弯起一道冰冷的弧度。大庆头皮发麻,爪子打滑,肉滚滚地身子掉下椅背,肚皮朝外,四仰八叉铺成一张猫皮,他挣扎翻身,艰难地道:

“你说什么?”

“我是说……”

赵云澜伸手把他捞了起来,又把他四仰八叉地放回座椅,顺手提起他的一只爪子,整了个很吉祥物的姿势。

“沈巍说的没错,你很有灵性。”

沈巍,沈教授,又是谁?

赵云澜每次提到这个名字、这个称呼,语气总是特别的,而无论是这个名字称呼,还是赵云澜的语气神情,大庆都觉得很熟悉,很眷恋,经常,他会脱口而出“沈教授怎样怎样”,可——仔细想来,他并没有那个人的印象。

半天,大庆才想起来自己还摆着个向来以为羞耻的姿势,于是努力扭正姿势,他说:“你到底什么意思?”

赵云澜挑了挑眉,笑起来。

“意思就是你很重要,不愧是亚兽族的珍稀品种,我们大家的福星,回头让老李赏你十斤小鱼干。”

“喵?喵喵?”

赵云澜轰响油门,红色的越野车一头冲进狂风暴雨,大庆一直在喵喵喵叫,他被“福星”的帽子和十斤小鱼干砸得忘了怎么说人话。

而赵云澜的笑意渐渐收敛。

林玉森,就是他要找的外卖小伙子,刚从服务生那里打听到,死了,面目全非,脸皮没了。负责普通案件的海星鉴刑侦处接的警,弄清死者身份后走访过咖啡店。当时正好出了几起外卖员赶单出意外、晚送几分钟被客户羞辱打骂的事件,此案一出舆论哗然,网络论坛各种开撕,最后刑侦处以意外事故结案,更是火上浇油、殃及池鱼,咖啡店为此被记者、受害人工友纠缠过一阵子,所以给服务生的印象很深。

星督局未将此案交给特调处还可解释,毕竟镇魂令未出警示,是不是涉外事件现在很难判定,但特调处成员对这种沸沸扬扬的网络事件一点印象都没有,就不正常了。

是谁,隔绝了信息?

沈巍与他的意识共享里,出现了林玉森,甚至“龙承公馆”还是他给指的路。大庆的记忆也证实了,林玉森存在过,在他进入虫洞之前的时间线里。

现在,时间重刻,人还在,而且,死了。

为什么?

龙承公馆——想要调查这个地方,就不得不去找那个人……

赵云澜觉得自己要疯了,真疯了才好。

2018年8月6日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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